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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ycroft拉开化验室外的单面木门，驻足在狭长的走廊旁，贴近墙面靠着一排明亮的窗户，刚好避开一趟飞快滑过的推车，女人的微弱呜咽从遮盖的被单下溢出，愈来愈远，融到拥挤的输液区，与那里的哀嚎和哭泣绞缠成凄凉的挽歌。

 

不难想象输液区那些无意的躁动就像不安分的蠕虫拼了命往晦暗深处钻探，除了意识还算清明的病人，规矩地等着流进静脉的注射液一滴滴融入血管，其余大部分呜咽发抖的患者都在饱受恐惧的蹂躏，携带了剧毒的蠕虫堵塞了他们浑身的毛孔，磨人地啃噬每个人温热的皮肤。

 

Mycroft只觉一股寒气穿过背脊，毛孔随之膨胀，他恍然觉得脚底很轻，像踩着乱糟糟的劣质绵团。

 

Sherlock很快也出来了，他撅着嘴巴，恹恹地按着贴在手臂上的棉签，Mycroft弯下腰，轻轻揭开那支棉签，然后把幼弟的衣袖放下捋直。他见弟弟深吸口气，厌恶地抽动鼻子：“消毒水味真恶心，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走？”

 

Mycroft把他抱起来，走到过道的最深处，远离了喧杂的输液区和临近的大厅。他把弟弟放到长凳上，半蹲到他面前，与Sherlock视线齐平：“耐心点，Tom先生已经联系了uncle Rudy，我们不会在这里耽误太久。”

 

Sherlock感到Mycroft握着他手心的手有些轻微的颤抖，他抬眸疑虑地看着他：“你在害怕？”

 

“没有，”Mycroft的脸上挂着一如往常的微笑，有时隐含了讽刺、骄傲、轻慢，但此时Sherlock有些分辨不清：“即使是能够撕裂宇宙的暗能量也不会让我害怕。”

 

Sherlock没有怀疑，他知道他的哥哥向来从容不迫，而且不会出错。但他讨厌他哄小孩子似的语气，他在Mycroft的双掌里转动手心，却不得动，他只能气鼓鼓地瞪着他：“

 

“放开我！”

 

“噢……是谁以前常黏着我不放，害我外套全是口水的？”Mycroft的表情极其无辜。

 

Sherlock嗷的一声，脸颊上浮出熟透的浆果染过的羞红，他愤愤地咬着牙：“丑陋的厄里斯，你要挑起战争吗？”

 

“事实上，她很聪明，她巧妙地挑起了女神们的纷争。”Mycroft眯起与弟弟相似的碧蓝色眼睛，与弟弟剜来的眼光相撞。

 

Tom试图获取更高权限无果，只好放弃，他刚离开杂物间，转身时，一个男人突然冲到他面前，他猩红的眼珠像要突出眼眶，脸庞黝黑，表情惊人的麻木僵硬。他突然用宽厚的手掌锢住了Tom的肩膀，搅动的喉咙发出尖锐呻吟。Tom试图挣脱，但那个男人比他壮阔的结实身材没让他先占上风，他神态一凛，紧着把头一偏，躲过了男人“噗”一声喷吐出的黏稠血液。

 

他冷静地抬起膝盖，猛击到男人的下腹，同时双臂展开，如鱼般滑脱了气力松弛的禁锢。

 

“该死！”

 

几个医生和护士冲过来，一齐按住了在地上抽搐不止的男人，喊叫着让人抬担架和准备呼吸机。Tom退到一边，用墙角摆放的蕉叶擦去脖子上的小点血迹。他很快找到了Holmes兄弟待着的长廊，Mycroft先注意到他：

 

“结果怎么样？我想你至少知道了一些来龙去脉，Tom先生。”

 

Tom放松了表情，他确认自己的脸部肌肉没有那么紧张了：“你可以直接叫我Tom，小Holmes先生，boss会调直升机来接我们，来接应的同僚已经收到了我们的定位，请耐心再等四十分钟。”

 

“你最好把其他你知道的也如实告诉我。”Mycroft不允违抗地盯着他。

 

Tom似乎已经习惯为Holmes家的人做事就该持有怎样的态度，他对Mycroft敏锐的洞察力并不再感到意外：“是病毒，你知道，四级重度传染病，在白兰区扩散，目前无有效血清，传播途径也可能会发生变化……政府并不打算扩大恐慌，所以我们必须要在事态不可控前离开。”

 

Mycroft明白四级重度传染病意味着什么，远比他故作轻淡的叙述还要凶猛百倍，微小生物的入侵和突变并不稀罕，但一旦到达无法辨析伤害和预防的程度就能演变成灾难。虽然Mycroft不去关心政府对此事态的迟钝反应出自何种难以启齿的原因，他唯一可预知的是，今晚的家宴可能缺席的不只是他远在爱丁堡此刻正与各路学者侃侃而谈的双亲。

 

“形势已经很糟糕了不是么，否则你们不会紧张到要出动直升机！”

 

Tom职业性的笑了：“我只负责保护你们的安全，我的权限也很有限。”

 

“来源，我想你是没有查勘病毒来源的权限。”Mycroft不无犀利地道。

 

“你是对的。”

 

“为什么偏偏是白兰区受到袭击，这里一定有非比寻常的东西。”

 

“你不必担忧这个，小Holmes先生，你们兄弟能安全离开这里，我保证。”Tom有意避开这个话题，Mycroft沉了沉眸，心知追问下去也是无济于事。

 

本就嘈杂的医院大厅忽然传来墙壁被划破的尖锐嘶鸣，空气突然凝固一瞬，就像所有人都被扼住了脖子，脸上堆砌着厚重的阴霾与不可思议，紧着，冰川崩裂，嚎啕喷涌四溅，接着又是一道刺耳的爆破声，真真切切地伴随着浓烈的火药味，实质而有形地扯断了人们的舌头。

 

罩着密闭严实的防护服的黑衣特警全员武装，把整个玻溪医院围得水泄不通。

 

Mycroft透过窗户向外眺望，几辆军用卡车轮底下扬起了纷纷扬扬的灰尘，严正地停在了医院的大门前和车库出口，着黑色防护服的士兵，如墨燕那种全黑的金鱼，摆动宽幅的鱼尾，伶俐地滑出，脚底掀起鼓槌击落的有序节奏，伴随远方逼近的沉闷轰鸣，前后几乎没有时差，一望无际的铅灰色天幕陡然被一柄乍现的金斧劈得稀稀碎碎。

 

为首的军官放低发烫的枪口，放声喊道：“所以病人必须配合治疗，不得离开玻溪医院，我们奉命保护你们的安全，同时，我们也将杜绝任何损坏和平的迹象。”言语间的气势如此高昂和义正严辞，就像他面对的是真正的和平破坏者。

 

看清了他们制服上的双字母编号，Tom暗啐一口唾沫星子：“该死，是‘棘鲨队’！”

 

那位上校操着蹩脚的说话艺术，所谓“杜绝任何损坏和平的迹象”这种并不隐晦的威胁之言，不比把空幽的枪口直接抵在人的致命处婉转。Mycroft观察到这些来势汹汹的造访者持有的AWM狙击效果突出，并在他们打着维护秩序的旗号的同时，却暗暗分出一支队伍据守在医院视野最宽广的位置，他更不能忽视那些特警挺到胸前的M16又如何具备远程火力辅助的作用。如果不是uncle Rudy于去年暑假给他普及过反恐方面的信息，他真的很难以置信此刻他和Sherlock竟会被当作恐怖分子对待。

 

Tom攥在手心的手机小幅度的震动了两声，他的脸庞瞬间就变得灰蒙蒙的，让人看不清楚。

 

Johnson医生颤巍的声音从医院大厅角落，门廊的墙壁中央，以及一切能保证所有医护人员和病患能听清的四面八方的广播器里传出，他发颤的令人心悸的嗓音却违和的嘹亮：“各位患者及医护人员，请大家务必稍安勿躁，士兵们带着友善和正义而来，我们已经获得了真正有效的抗病毒血清，请患者们回到病房安歇，耐心等待医护人员调配适合个人症状和体质的药剂。在此之前，请各位患者不要离开玻溪医院，保持秩序。”

 

广播完毕，振奋的欢呼肆无忌惮地放出，震得医院灰白苍老的墙壁也颤了颤，仿佛原先的垂死呐喊统统一去不复存，当然所有人都希望那些悲鸣是真的不存在过。形势就这么变得清明起来，抱着对生的渴求，病人们心满意足的摈弃了被病痛折磨时可怜的哀吟，井然有序地回到自己的床位，即使有部分稍有些疑虑的，也迫于形势，磨磨蹭蹭地躺在了指定的位置。

 

因为有了血清，他们也都被撤去了所有治疗，而垂危的感染者则被送到了隔离病房特护。玻溪医院突然就这么萦绕了一种安适的氛围，好像圣光四溢的天堂触手可及。

 

趁暂时还没有人注意到他们，Mycroft从医用柜里找来一卷干净的白纱布，一圈一圈的缠上Sherlock纤嫩的手腕。相比于那些不时发出痛苦哀鸣的患者和自顾不暇的医护人员，他们安静得毫无存在感。

 

“My，我们赶不上uncle Rudy的家宴了。”Sherlock乖乖地伸直手臂，清透的眸子追寻哥哥忙碌闪烁的眼睛。

 

“你并不在意那个，对吗？”Mycroft微微扯动嘴角，却发觉自己展露不出一个自然的表情，他放弃尝试。

 

“也许吧……我的‘白星’号还差条船桨，她的伸缩式炮台我都搭建好了，就差最后一条船桨，连接点我粘得不太完善，或许我可以试试榫卯的技术，但灵活性……”

 

“Sher……”Mycroft瞳仁里的蔚蓝如颤栗的星云，他轻轻打断了弟弟意有所指的絮絮叨叨，从上衣口袋掏出钢笔，在缠着Sherlock腕部的布条上细致地勾勒，小小的长柄伞的图形跃然而出，更像一个符号，他又把展开的波浪底半圆伞面涂黑。完成后，他把钢笔放回口袋，然后将弟弟揽进怀里：“我会保护你的，我绝对不会让那些可怕的东西伤害到你！”

 

Sherlock的一颗心沉甸甸的，他抬起手臂，贴着在Mycroft的温暖的肚子。“我知道……”他在心里回答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