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erpetual

3

Mycroft确定他听到了肌肉膨胀以致撕裂的声音，随即他便嗅到了一丝腥气。

 

无论这预示了什么，都不会是可以控制的范围。这太过了！Mycroft心里琢磨，自从他把一学年的物理实验报告整齐地摆放在老师的办公桌上时，他先用礼貌和娴熟的话语向那位以严厉著称的学科主任脸上的哑然失色致意，然后搏得了自己可以全身心致力于“扁碟中心与原恒星”的探讨，并得到了唯一的市立天文台观测协理的推荐信。

 

他知道任何事态以“恰如其分”为最宜，“过”或“不及”都会产生谬误。他严丝合缝地把握精确，就像搭建精密实验器材时的强迫心理，务必掌控整个过程，这样结果就不会有偏差，不会失控！

 

太混乱了！以及出乎意料的糟糕！

 

双目充血的男人把嘴张到最大，发皱猩红的舌面拼命地往喉咙收缩，刺激了喉管，立刻呕出了一滩苦绿色的腥液。他的胃，以及他身体里的所有器官都绞缠在一起，伴随着异乎寻常的高热，他想尖叫，但他的气管被腐蚀得灼痛难耐，他只能用鼻孔发出濒死的野兽般的呻吟……

 

几个身着罩衣的医生狠狠地把他压在地面，拼命地把抽搐不止的病患往铺在地上的临时床垫上拖！难以置信的是，他曾经能一下抗起三个葡萄酒桶的结实身躯，此刻就像突然失去了重心，先是沉闷的钝重，接着是令人心惊的轻飘。

 

就像他的内脏都因高温融化，所以他的眼睛和耳道，都淌出了淋漓的鲜血。

 

“冰块！”

 

一个医生大呼的同时，一整桶的冰块已经倒在了男人身上，护士用棉布仔细擦拭着他脏污的鼻腔和下巴，紧着他们把他抬上了飞速滑过来的担架，就往大厅偏左的走廊尽头推，地面迅速染上了一线蜿蜒的黑褐色血迹。

 

内科医生Johnson想起今早月亮还未真正隐去的时候，他进入玻溪医院之前抬面望了望这栋古朴的建筑，老式的白墙灰顶，呆滞古板地吸纳在白兰区发生的所有的哀痛和不幸，他从来没有这样注视过它，好像那时他能预测到此时他脱掉沾满血污的医用手套，用两只拇指按压突突跳动的太阳穴时的难以言喻的无来由感伤。

 

他重新换上一副消毒过的乳胶手套，疲倦地冲Gray brown警长摆摆手，站在警长身后的两个警员没有耽搁，赶紧把那具封入密闭袋的尸体推进了电梯，按了五层——玻溪医院最宁静的顶层。

 

“第四个，见了鬼了！刚刚那个病患我认识，亚宁街上最香醇的葡萄酒和刚出炉的司康饼香味常从他家店里飘出来。”Gray brown点燃支香烟，瞥到医生不友善的眼神，他还是悻悻地小嘬了口，缓缓地吐出青色的烟雾：

 

“别这样，低焦油的。”

 

医生没说话，在弧形的置物台上抽出一份刚打印出的文件，递给他空着的那只手里：“恐怕事态比你想的严重，一开始我们诊断也只以为最多是三级中轻度病毒传染病，以现在激增的病例来看……你最好尽快请示上级，立刻在全区发出警告！”

 

Gray brown放缓呼吸，贪婪地延长接下来的一口烟圈在肺部的停留时间，他仔细浏览病历簿，无一例外，六个小时，急诊部接收的二十七个患者都有高热、呼吸困难、五官充血的症状，其中有14个病患情况尤其严重，已经发现休克和内出血。

 

“这……”他为难的恣着牙，皱紧的眉头让长满皱纹的眼窝布满阴影。

 

“病毒性出血热，情况的确很糟糕。”

 

Mycroft在Johnson张口解释之前先给了脑壳疼的警长答案，他搂抱着Sherlock，站立在警长右后方不远的位置。在Mycroft目睹厨师挣扎倒地的那刻，他就让Sherlock面靠他的肩膀，把他拢在怀里，露出纯白衬衫领子的修长脖颈一侧，紧紧贴着弟弟乌黑柔软的卷毛。Tom就站在他们身旁，低着头用手机发送几串符号简单的编码。

 

“病控中心的警告不该如此迟钝。”Mycroft继续用平静的口吻说道。

 

“Holmes，你们是姓这个吧？请你们立即去做血检！”警长没理会医生投来的询问中参杂的怪异目光，把烟头扔到了地上，用脚尖狠狠碾熄，再捡起来抛进了垃圾箱。

 

“如果这种病毒不是通过空气感染，我们不需要那么做，我们的身体上并没有伤口。”

 

这回轮到警长把求助的目光转向医生，Johnson医生用手掌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框：“你是对的，目前暂时没有出现空气传染的情况，但我们还没有找到病原体，检测不出的危险病毒可能会发生变异，谁能说我们以后呼吸的空气还是干净的？或者……一切没有防护意识下的汗液的间接或直接接触？”

 

Mycroft默然，他不作无意义的争辩。他微微侧头靠近Sherlock的耳边，贴着他的头发轻言细语，尽量用最柔软的声调哄他：“待会我们得去体验一些可能不太愉快的东西，不比蜜蜂的尾针可怕，你知道的，Sher？”

 

“哦得了吧Mycroft！不就是扎一针吗，我根本不怕打针！”

 

Sherlock不满的撇嘴，骄傲的语气显得哥哥的担忧是多么的幼稚和多余。

 

“你以前……”

 

“闭嘴，我已经六岁了！”

 

Mycroft无奈的暗叹口气，不敢让弟弟听见。他突然回想起Sherlock的确在他进入中学一年来，在他忙于击剑课和天文台实验期间，话确实少了很多，而当他每回因难得的闲暇见到Sherlock的时候，仍然有要往他嘴里塞奶瓶的冲动……有次他真的这么做了，他捧着本天体物理学论文集看得津津有味，Sherlock小跑过来攥紧他的衣领试图吸引他的注意力，而他只是站起来走到壁橱边，眼睛一刻也没离开过论文集。他拉开顶层的柜门，拿出一个小小的奶瓶递到Sherlock面前，然后他收到了Sherlock恶狠狠的怒瞪和肚皮一记沉闷的撞击……

 

从那之后，Sherlock就再没主动黏过他，他因此窃喜了一段时间，认为那是因祸得福，但后来他隐约觉得唯一的“福”可能也只是他不用再频繁地把换下来的外套扔进脏衣篓，每次Sherlock心血来潮地爬到他身上，搂着他的脖子，拱进他的胸膛一睡就叫不醒，还在睡梦中肆无忌惮地用口水沾湿他的衣服。他反抗过几次，被Mummy以弟弟长身体需要多哄他睡觉为由驳斥了他的控诉，他只能高捧着书，累了就把手肘抵在沙发背上缓解，任怀里散发着奶香味的小松鼠做完一整个冬天的松果窝美梦。

 

“血检结果出来和你们的监护人赶到之前，你和你弟弟暂时别离开玻溪医院。”警长又点燃支烟叼着，抽出了口袋里的手机，摁亮屏幕查看新来的消息。

 

Mycroft不以为然：“我父母亲要能赶来至少得两天，我和我弟弟不应该被要求继续留在这里，我想后续事项我的叔叔会很快和你们达成一致。”

 

Gray brawn的确刚收到了一条隐藏号码的讯息，内容不言而喻，他知道一些高层就喜欢搞这种神经兮兮的神秘感，而他确实也没理由让两个孩子继续待在危险的火坑边缘：“小小长官，政府的人才引进夸张到不限年龄了吗？你可以走，确保你们是安全的之后，但你们的车引擎天杀的被撞坏了！”

 

“Tom先生会解决的，我弟弟不喜欢坐警车。”

 

Gray警长又给了Mycroft个友善的异样目光，他知道玻溪医院不远处的空地或是楼顶将很快会停放一架直升机：“很好，祝你们好运。”他把手机插入上衣内袋，低着眉又嘬了口香烟。

 

兄弟俩被带去了验血区，Tom在无人注意的拐角处，溜进了一扇陈旧的门后，他踢开躺在地上的木拖把，靠着门板，炯亮的眼睛盯着直板手机上散发微弱光芒的屏幕，一连串字母和长短线条及实心原点组成的电码在他眸里一一呈现，直到被一个刺目的红色感叹号截止，“Power Limit”（权力限制）赫然出现，占满了整个手机屏幕……

 

目送Mycroft他们离开，Gary卷起病例簿往手心一敲，烟熏过的黄牙从青白的嘴唇露出：“我会尽快上报，向全区居民发出告诫，让他们少出门，但我不希望引起过度的恐慌，医院现存的抗病毒血清有用吗？”

 

Johnson微低着头，往他的方向翻起干燥的眼皮：“无效！否则我不会眼睁睁看着那14个病患饱受折磨，我已经向市立病控中心发出讯息，结果无一回应！那个孩子说得对，他们对紧急情况的反应确实太迟钝了！”

 

Gray brown抽吸一口气，嘴唇难耐地耸动：“该死的，谁是第一个发病的？我们得从他身上找些突破口！”

 

“如果不能确定病原体，就不会有太大突破……”医生继续说道：“第一个发病者是一名牧羊人，他的羊越出了栅篱，往白兰区东南方向跑走了，牧羊人越过了石漠地，追回了羊群，回来后身体就有不适，接着不到两小时，哦……你知道……”

 

Gray点燃支烟，手指紧张地颤抖着：“石漠地？那里是……”他低声喃喃，医生露出疑惑的表情，问他是不是发觉了什么，他坚决地摇了摇头。Johnson没有追问，调整好佩戴的防菌口罩，和几名做记录的护士去了隔离病房。

 

隔离病房的透明玻璃墙前，Johnson眼神黯淡地看着里面的两名垂危的病人，用皮绳牢牢地绑锢在病床上，他们面目狰狞，嘴唇咬得破烂，已经发不出哀鸣……Johnson反复查看了他们的症状特征，发病不到四个小时，心电监护仪上已显示出微弱的心率状况，他不禁皱紧了眉峰：“病理科的尸体剖检有结果吗？”

 

穿红色线衫的护士立刻把报告递给他，不无遗憾地道：“我们医院的设备和技术有限，没有实质性的发现。”

 

她旁边的医生马上提议：“我给病控中心发了申请，若得到他们的技术援助，我们可以直接用电子显微镜观察病人染色体上的病毒粒子，那样就可以针对性地制作出有效的血清。”

 

Johnson长吁口气，只觉头颅沉重无比：“不准感染者家属探视，我们必须严控扩大感染的风险！还有，Martin医生，你是微生物检测的专家，我希望你能去一趟白兰区东南边的石漠地采取一些样本，我怀疑……”

 

忽然传来门板被冲撞开的闷响，打断了他们的谈话，一支统一着黑甲防护服的武装队伍，沉默有序地闯了进来……